2015/03/29

沒有李光耀的新加坡


南洋理工大學師生寫悼念冊


「政府能讓人民信服,人民就能有幸福。」來自台灣的記者採訪我,問我「沒有李光耀的新加坡」會是怎樣?
我這樣回答。
323日,「沒有李光耀的新加坡」第一,我如常去學校工作,同事們心照不宣地穿著色的衣服。天藍地青,前一天下午閃電雷鳴,雨滂沱的景象已經一掃而盡。
平靜,平常,這個國家失去了一位從前的領導者,我沒有看見任何一雙疑懼不安的眼睛。
“By law.”
我舉了去年隨意塗鴉地鐵的德國青年被警方跨國追捕,回到新加坡受刑的個案。外國人犯法與本國人同罪,這是一個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社會。多年前我剛到新加坡,就注意到此地大家喜歡講“By law”,公共標誌也註明 “By law”,十足的法治國家。
然而,依靠法律畢竟只能約束行為,新加坡的「小國意識」和「國民信約」才是基本從精神思想層面形塑「新加坡人」集體認同的重要因素。新加坡政府和百姓直接承認自己的「小」─土地、人口、自然資源…在在令舉國面對生存條件的現實,不敢掉以輕心。1966年就制訂的信約(National Pledge),四種語言版本,凝聚共同的理念,成為超越宗教和種族的最高原則。
新加坡人給我的總體印象,就是大家都很勤奮。不管是主動還是不得已,大多數的人都是活到老,工作到老,還有一些培訓課程可以促進自我提昇。不像台灣必須度過農業轉型階段,新加坡獨立之初就為打造工商繁榮國家制定方針,幾乎不見像台灣因祖產土地增值致富的「田喬仔」,可以坐享其成。在新加坡,務實是當然的;在台灣,浪漫是美好的。
325日,我任教的南洋理工大學舉行了悼念李光耀先生的儀式,數千師生齊聚在禮堂現場和視頻轉播的教室。校長表達了他在196589日首次聽到李光耀的名字,以及他領導的新加坡建國的消息。學生代表用「前人種樹,後人乘涼」形容李光耀治國的成就。教務長談到他生為一個甘榜小孩,如何受惠於政府的教育政策,終而成為大學教授;他童年的居處讓位給高速公路,組屋裡舒適的設備讓他與家人過著新式的生活。教務長拭淚,我也禁不住模糊了雙眼。環顧四周,許多西洋面孔的教職人員,我們都是懷著肅穆恭敬的心情,自發前來。
我知道,南洋理工大學的校園前身是南洋大學,李光耀處理南洋大學的是非功過見仁見智,在這樣的「歷史場域」緬懷李光耀,別有感觸。課堂上,略顯疲憊的學生告訴我他們排隊去國會大廈向李光耀的靈柩致哀,「一種參與歷史的存在感」─學生表示,即使花了數小時只能匆匆行禮幾秒鐘。一位學生的父親甚至從國外趕回來,拖著旅行箱直奔入綿長的人龍裡。
新加坡政府的辦事效率,人民群眾的守份得體,從學生對排隊情形的描述中可以想像,這就是我告訴台灣記者的「新加坡人的教養」。新加坡人常自覺文化底蘊不如台灣深厚,但是從這些行為舉止觀察,我還是很肯定這樣的規矩秩序。文化不在逢年過節的張燈結綵放煙花;文化在最普通的生活細節裡。
329日,大雨中移靈,在海外交換留學的新加坡學生看著網路直播,說他「與祖國同悲」。李顯龍總理在國葬禮致悼詞說:李光耀先生最後一次住院前夕還在上華語課。我想:李光耀是認真充實地走了完一生,他去世後的哀榮顯示了他的成功。人們遺憾他見不到今年89日建國五十周年的慶典,據媒體報導:「五十年來,新加坡人富了100倍,長壽17年,這個國家不超過4%的人民失業,政府從來沒有赤字,總是奪下世界最適宜經商環境的第一名。」我不認為這叫「新加坡奇蹟」,這是新加坡全民努力的成果,新加坡人付出了心血和代價,並非「奇蹟」。歸功於李光耀,還有全民的貢獻。
新的一頁歷史正等待被書寫,我不能預測沒有李光耀的新加坡會有什麼變化,至少,維護公平合理的社會,讓大家信服政府的管理而能擁有幸福,是所企盼。

一直很喜歡新加坡國歌的旋律,現在,更願意和所有住在新加坡的人們共勉─Majulah Singapura!前進吧!新加坡。
(2015年4月4日,新加坡《聯合早報》「上善若水」專欄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