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/04/28

撞臉






(2013 MIss Korea 入圍佳麗)( From International Business Times)


「妳的鼻子令你煩惱嗎?」他拿起桌上的筆,朝我的鼻子量了量。
我把臉離開他的筆,歪著頭想了想,說不出話來。
「妳的工作,要見很多人嗎?」他問。
「是的。」一年大約兩百個學生,不算少吧?
「妳的工作,外貌很重要嗎?」他再問。
我搖搖頭。雖然長相和體態影響學生對我的觀感,但總不至於影響他們對我的評價吧?
「整容手術對妳有什麼幫助?」透過鏡片看他的眼睛,這位四十多歲模樣的醫生,有著細長的單眼皮。
我猜,他也許很少遇見像我這麼意志不堅定,搞不清狀況的「病人」。好像我是「來亂」的。
也是沒錯啦。陪親戚去做整容前的最後一次診察,我臨時興起,想:「不然我也來診察看看。」
這家位於城市鬧區高樓的整容醫院,規模龐大,和韓國大部份的服務業一樣,有著親切和善的招待。
舒適的候診室,飄散著有如Spa中心的輕香和溫柔的樂聲,我隨手拿起沙發旁茶几上的資料夾,一大疊手術前後的「真實見證」照片。有趣的是,這些女性完全坦露自己的姓氏、年齡和容貌。印象中,這種「個案」在台灣出現時,會將當事人的眼睛打上馬賽克;如果動的是雙眼皮手術,就只照出眼部。
醫生問我想整什麼部位,我說不上來,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,來隆個鼻好了。
他很認真地檢查了我的鼻子,問我想整成什麼樣子。
旁邊有一些樣板圖片,我瞧了瞧─這些美美的高鼻子,放在我的臉上,也會有相同的效果嗎?

根據國際美容整形外科學會(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Aesthetic Plastic Surgeons,簡稱ISAPS)的調查顯示,2011年全球有近1500萬人次接受整容手術(打針和動刀),其中美國有311萬人次,位居數量第一;而若是按人口比例計算,韓國為1.324%,僅次於匈牙利。2011年至今,韓國的整容人數不但大幅增長,年齡也有下降的趨勢,15歲的中學三年級學生隆鼻和動雙眼皮手術者比比皆是;整容醫院透露,未成年人在全部整容手術人次中占20%至30%。

儘管韓國媒體在報導本國成為「世界整容大國」時不乏「引以為恥」的批判,呼籲不該「以貌取人」,仍然阻止不了「想變美麗」的狂潮。而且,過去自詡「天生麗質」,駁斥「人工修改」的男女藝人,被好事者挖出學生時代的「真面目」相片對照,也逐漸鬆口,甚至主動承認自己整過容。有此一說,因為不想以後被拿「真面目」相片對比,在拍攝畢業照前就先動好「基本」的手術,是中學生風靡整容的動機之一。即使是普通百姓,有20%19歲到49歲首爾女性願意承認自己整容過。
近來,入圍2013年「韓國小姐」的二十位佳麗「撞臉」的照片受到網民熱烈議論。活像是一個模子製造的美女,被譏諷出自「不同的媽,同一家醫院」。也有人傳出她們其實是經過高明的化妝技術,「妝前妝後」判若兩人。從前曾經有中國女性參加國內選美因整過容而被取消資格,結果鬧上法庭。整容與否,並不能當成參賽和評審的決定條件。在「韓國小姐」的報名網站上,一點沒有顯示這方面的要求。事實上,2012年當選「韓國小姐」的金宥美(音譯)就承認整過容。
與其指責這驚人的「撞臉」情形,還可以想想事情背後包含的,評選者的共同審美標準。由於一致認為「這樣就是美」,才會製造和選拔出類似的美女,不是嗎?
韓國有線電視頻道Story On整容節目Let美人2,推出因外貌而自卑,在接受節目裡的醫師們會診,讓觀眾目睹手術過程,神奇地脫胎換骨的連串真人故事。褐眼女孩(Brown Eyed Girls)推出了改編自Lady GagaPoker Face”的歌曲“Plastic Face”,曝露「整容怪物」的真相。
如果「真」(自然)和「善」(完好)達到「美」的基礎,誠實坦白自己為了追求完美而運用科技,算不算也是一種新的價值觀?「韓國小姐」的最高榮譽,就是「真」呢!
而我呢?對我束手無策的醫生讓我放棄改造我的鼻子。至少,我是不會撞人家的臉了。

(2013年5月19日,新加坡《聯合早報》)

2013/04/17

信騷擾




網絡時代,我們是更緊密溝通?還是更裹足不前呢?
一位剛來新加坡工作不久的友人問我:「妳都是怎樣和人聯絡呢?」
「沒有特別的方式呀。」我回答:「網路、電話…很少寫信─還有什麼?」
她說準備拜訪素未謀面的客戶,同事提醒她,應該先寫電郵。寫電郵打招呼才不打擾對方,對方看了電郵,自行決定是否回覆。如果對方不想和你見面,用電郵拒絕比較不尷尬。
結果她收到了對方善意的電郵回覆。接下來,約定拜訪的時間和地點。
「我來來往往寫了二十多封電郵和對方商量會面的時間和地點,光談吃飯還是喝茶?誰請客?在哪裡?花了兩天時間。」她搖搖頭。
我納悶:「怎麼那麼麻煩?一通電話不就得了?」
我們約在地鐵站見面,打算同乘地鐵去市區,隨興走逛,看到可以好好坐下來聊天的餐廳就進去休息吃喝,像我們在台北時一樣。
環顧四周,地鐵月台上候車的乘客幾乎都在滑動手機螢幕,大家都忙著和「外界」連結。
友人一邊檢查她的手機,頭也不抬地說:「直接打電話約?我不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呀!」
我也搖頭,說:「妳怎麼不問對方?」
「我沒見過對方,沒有他的名片嘛!」她把手機收回皮包,對我露出一副「妳真沒常識」的表情。
「既然寫了那麼多電郵,對方也願意見妳了,妳何不問他電話?非要等見面,等他給你名片?」又不是初入社會,行業生手,我的友人換了工作國度,竟然變得畏畏縮縮。
「這難道不是入境隨俗嗎?」她理直氣壯起來。
我沈心一想,好像也對,我的日常工作裡,寫電郵比打電話多得多。即使是同事,也很少拿起電話就談事情。通常先寫電郵,或是傳手機簡訊,然後約打電話或見面的時間─這難道是我徹底「入境隨俗」了?還是,這是資訊網絡發達時代的普遍新「禮數」?
直接打電話會「打擾」對方。打手機的話,更要先問對方「是否方便講話」。
我有時想:這不是廢話嗎?不方便講電話時幹嘛接聽?嫌電話干擾時幹嘛不關機?不受歡迎的電郵,不也算「信騷擾」嗎?搞了半天,到底省了時,或是多了事?
現代人的焦慮之一,是擔心「錯失」、「漏接」某一通重要的電話,所以電話機上會顯示電話號碼。現代人的矛盾之一,是維護個人隱私,不願意讓不相干的人曉得自己的電話號碼,也不願意接聽「未顯示來電號碼」、「來電號碼不認得」的電話─糾纏哪,該「過濾」?該「放懷」?
不只電話號碼保密,有的人也不輕易透露電郵地址,就像電話有公務用、私人用,電郵地址也有好幾個,區隔不同的往來對象。不管哪個電郵地址,都免不了廣告甚至詐騙的「信騷擾」,像我近日頻頻收到自稱美國國稅局(IRS)的退稅通知,不勝其煩。
「先電郵,再電話」的行動前提是:電郵應該「使命必達」。
可是電郵不像電話,怎知對方是否收到了呢?
於是電郵系統設置了傳送和接收的確認回條,有的收信人會回覆確認。還有的人設置電郵「自動回覆」內容,告訴你他暫時無法及時回信,比如休假中、出差中。
如果對方收到了,不回覆,是否就表示他不想理睬你呢?
過去學者研究的「六度分隔理論」(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),指出任何不認識的兩個人,可經由其他6個人連結出某種關係。近年來,這個理論被社交平台facebook突破,把6個人的距離縮短為4.7個人。Facebook還設置了瀏覽記錄的功能,讓發送訊息的人能夠得知對方何時讀過這則留言。
因此,當我透過facebook邀約某專家參與活動,過了半個月,一直沒有收到回覆時,我天天揣度,要不要再發一次?既然記錄顯示他讀取的時間,對方沒回應,我再寄的話,會不會變成「騷擾」呢?
這麼左思右想,覺得禮貌上仍然應該把這個邀約「了結」,所以再寫了訊息。沒想到,對方竟然回覆說,早就答應了活動!而我卻沒有收到,渾然不知。但是活動策畫已經由於「沒邀請到專家」不得不轉移了方向,我也唯有徒呼負負,責怪自己太過依賴信任facebook了。
台灣作家王文興先生一向用傳真機聯絡溝通,這大概是最能避免「信騷擾」的方式了。我告訴友人,她吐吐舌頭,說:「這樣的筆談,可真是頂極呀!」

(2013年4月21日,新加坡《聯合早報》)